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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風景

  知道自己得的是一種不治之症而又不讓家人知道,家人知道了而又誤以為病者不知,努力地要在他面前強作歡顏,過去只在電視上常見的敷衍故事的生活情節而如今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你的面前,這大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知道自己得的是一種不治之症而又不讓家人知道,家人知道了而又誤以為病者不知,努力地要在他面前強作歡顏,過去只在電視上常見的敷衍故事的生活情節而如今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你的面前,這大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岳父日漸消瘦,最後都沒法去赴一個學生的約,只是幾百米的路。岳母一臉愁苦;岳父說是肝病又犯了,他自己在縣醫院已經查過了。

  岳母催著到南京做檢查;岳父說兒子下個月結婚,喜事,一家人需要高興。天倫之樂,他在乎這個。妻弟結婚那天,他穿得格外漂亮,接受大家的祝福,接受眾人的鬧喜,他的臉叫人用墨汁塗成了包公,他開心極了。

  不敢面對的現實果然存在:南京的檢查結果,肝癌。

  事已如此,一家人一方面商議著為他治病,一方面約定要瞞著他。

  我們忙著網羅所有有關能治肝癌的信息。也怪,平日裡不大注意的事,在意了就一股腦兒的向你面前湧,最後跟中央電視台「與你同行」節目都通了電話,原因是它那兒播過有關治療肝癌的藥。縱是岳父一個勁的相勸不要費太多的神,我與妻弟還是去了兩趟北京。

  結果是一個很權威的老醫生敲了敲一張幾近散架的破桌:為期已晚。

  開始家人是不讓岳父抽煙的,想開了,抽吧,撿好的買。平日裡不上桌的老鱉螃蟹也是岳父的家常便飯。岳父像是很開心的在吃,每次吃完飯,都是一頭的汗。其實他的胃口極差,且黃疸也是越發的厲害,連耳根都黃了。一邊吃還一邊招呼我的女兒偎在他的懷裡。我們有時在一旁看著,陪著大聲說一些不關病情的話。岳父就說過去小城人不喜歡吃這些的,說是沒油,買肥豬肉吃。我們都極認真地在聽。繼而,他從嘴角擠出點笑,於是大家附和著笑……

  岳父是教師,教師節這天全校老師合影。岳母也便想到家人也該照張相之類。妻叫我把單位的攝像機借來,說給父親來一些生活攝像。

  我儼如一個導演似的,先是讓岳父看書,他平日是最愛讀書的了。我又讓妻給他倒了杯茶,在他慢慢呷茶的當兒,我把鏡頭拉近,近乎是一個特寫。最後岳父大聲地喊家人圍到一塊兒來:聊天、吃瓜子兒、喝茶……

  我盡可能多的錄下了一些生活細節,臨了,我又把攝像機扛到靠校門口的一塊坡地上。兩排梧桐,正對校門,我選定能看到校牌的角度摁動了開關。鏡頭中,岳父、岳母,還有兩個小外甥女,手牽著手,像散步,也像看風景,從坡底向上一步一步的走。我從鏡頭裡看到岳父不停地在說話,努力地笑。陽光越發的溫柔,給梧桐鍍了層金色。青山著翠,淮河如練,在夕陽最後一抹餘暉裡格外的燦爛。

  不多日,岳父便離開了我們。最後在他內衣的口袋裡發現了一張病歷:肝ca,晚期。時間竟在半年之前,原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

  一個人,以自己終生生命竭力呵護著家的完美與和諧,甚至都不皺一個眉頭,不大咳一聲,終生緘守一個美麗的謊言;一家人,以無可挑剔的完整、美滿、謙恭,沒有一點磕碰,不存半點偽裝,真誠恪守住一個美麗的欺騙。

  唯其美麗,誰還會忍心去破壞這道最後的風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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