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和左小祖咒談走調的事,他已經把音樂當作其野心的後院,他也早已將自己的不著調提升到史詩級別,並利用歌詞這把短匕首直接和時代幹上了。有些人會越老越晦澀,而左小把他的人生苦悶編在旋律裏,依傍於一個相對抒情的軀殼,卻做著暴徒才有的狠事:直接、明白而堅定。
左小如今的歌詞更凸現他以往的特點,滿口“胡言亂語”中把情感和政治整合為一對夫妻,他天生有著在荷爾蒙上談倫理的高度,但你最終發現他的插科打諢都是嚴肅的,這種瞄東打西的本事被左小練到了家,那就是如今的簡潔,就是被挖苦到盡頭的聲討文字。
我不希望把《廟會之旅II》稱之為抗議唱片,那是美國上個世紀60年代一群人的集體?喊,左小祖咒完全是個特例,尚且沒多少人有他的勇氣,或者說,這個看似惡歹的人有足夠的柔軟度讓他的勇氣有反彈力。在《廟II》裏,左小表達的已經不是《廟I》裏的那種絕情的嘶吼,而是在情緒上緩下來,在智力上沖上去無數倍的彪悍。12年一輪回,一個人的積怨成了一代人的對抗?
不得不奇怪,他從《我不能悲傷地坐在你身旁》和《大事》相對抒情的跑道上更改了方向,他讓編曲的想像力走得很遠,尤其2011年左小雙子唱片的另一張《你知道對方在那一邊》,提琴、手風琴、琵琶、手鼓和電子的鋪陳非常飽滿,它牽涉了從戲曲到Fusion各種玩意,這張莫須有的電影配樂,至少在音樂上讓人看到的不是沉重感,而是穿越,幾乎每一首曲子都有良好的畫面感,它是相對於《廟會之旅II》婉約很多的音樂雜文,以及新版的戲曲雜燴,是貫穿了一通“人肉搜查”、“大粗二粗”、“高大全拉手風琴”等等名字的新民俗。有一種悲劇叫光鮮鮮的混沌,但願這是一部乘黑摸進門的風流雅史,而不是留在歷史裏的一群群被風乾的鬼影。這種超現實主義感讓《你知道對方在那一邊》有了脫俗的風範。
祖咒隔二三五會找些人來唱他的歌,好像是對質疑他演唱的妥協,其實,這是一個對色彩有超度迷戀的男人,淺一點說是他越來越考究於唱片音色,深入地說是他對人軀殼裏面的詭秘東西的洞察,一個對人性捉摸得如此透徹的人,往往可以觀察到人的各種隱秘。《四月》的女主唱芬妮很絕,真的唱到了汗毛都豎起來的爽快程度。
要說某些公眾人物不清醒,正在於他們不會時刻擦亮他們的刀,左小的苛刻難弄恰好也投射在自己的作品上,他恐怕做夢都想著磨出驚世駭俗之作。而且,他非要重新訂出規則,他的玩世不恭乃至暴戾鐵板釘釘地把社會不良問題擊碎,他的嗓音神奇般地沒有衰老,而像一只困獸暴露著好鬥的一面,已經很久了,他習慣將悲哀作幌子,賊機靈地揮霍他的硬朗。
《廟會之旅II》是惡狠狠的,完全超越音樂了。這個時代,誰真正有勇氣把屁一樣的世相扯下遮羞布,那他客觀上就佔領了至高點。左小的音樂有了更多的挽歌味道,但他所表達的東西是玩命的,沒有半絲半毫的含糊,即使有三份隱晦,也是文學上的。光從詞作上來看,他比金斯堡更複雜,他不是一杆到底的咆哮或者歇斯底里,他有拉金的嘲諷。但如今這些文學雜種的一切技巧,在左小那裏反襯得無比繁瑣,左小只需挑明瞭說話,一如民眾的聲音堆積得太高了,需要抖落一番。左小的一生都是在生存的隙縫裏奇異地蜿蜒前行的,他太懂得在什麼時候發出什麼樣的聲音。
歌詞和前作相同的“苦鬼2011”冷峻異常,它與前作的遞進關係裏有這樣一層:真正能迴旋的是悲壯的史詩。而錢順南自己作詞演唱的曲子,等同一首中國三角洲的布魯斯,一個老頭在村頭等待著親人回歸,他漏風的吐字外柔內硬,像被燒毀的大樹,在風中悼念著苦難。
左小如今的明星風範肯定讓不少人偷偷咒罵,哪怕他有時故意為之的壞脾氣,也可以在人性的深淵裏變成一道嫋嫋飛舞的溫暖煙霧。同時,這個絕對食人間煙火的惡鬼正在更快地橫衝直撞著。憑心而論,這兩張唱片不是所謂高明的人文關懷之類的東西,它必將在一個人人想牛逼的時代成為牛逼的絕唱。
當大家都情不自禁無力起來的時候,左小還是那樣有力,他要撐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