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妝打扮是理解形而上學的最佳入門。哲學的第一堂課，該從上粉底開始。粉底要怎麼上？以粉底液為例，傳統的方式是先在雙頰、額頭、鼻與下巴處各點上一點，用指肚或海綿以畫圈方式往四周推勻。仔細一點的，再把兩手搓熱，輕輕按壓毛孔較明顯部位，讓粉底更服貼牢固。
粉底是彩妝的「基礎」，粉底上得好，妝才畫得好。粉底的英文是foundation，來自拉丁字源fundus，就是基底、根柢的意思。而上粉底的訣竅正在輕、薄、透，像是在臉上創造另一層會呼吸、會透氣的自然肌膚，但又要比自然肌膚來得更自然。「比自然更自然」便是上粉底的第一個後現代弔詭。「自然膚色」是晚近粉底進化論的最新美學標準，追求粉底的透明亮度與自然光澤。但表面上的粉自然，卻是精雕細琢的文化產物，極致人工化造成的極致自然化，充滿各種光學原理與生化產品的高科技修辭。「自然膚色」讓我們分不清楚是上了妝還是沒上妝，分不清楚「自然妝」是自然沒上妝，還是上了妝的自然？什麼是臉的終結、妝的起始？粉底真正的「基礎」是臉之「上」的粉，還是滲入融化在臉之「內」的粉？
敷在臉上的粉底是有厚度的，但有一種「厚度」是最可怕的錯誤示範，把粉底像油漆一樣塗刷在臉上，讓臉變成僵硬的粉牆或者透不過氣的白色假面。但有另一種「厚度」卻是解構「深度形而上學」的最佳推演———
問題：粉底到底有多厚？答案：粉底有多薄就有多厚。
如果這一問一答不是禪語機鋒，也不是無厘頭、腦筋急轉彎的話，那就讓我們抽絲剝繭地分析一下粉底的厚與薄。粉底的厚與薄不是二元對立，粉底的厚是一種極「薄」，而這種極「薄」又是由好多層的極「薄」所累積出來的「厚」。如果更精細、更講究地追根究柢，粉底之下，往往還有妝前修護霜、飾底乳、妝底露、隔離霜或遮瑕膏等。它們是比粉底更接近皮膚表面的粉底、它們是粉底的粉底。
如果粉底之下有粉底，那粉底之上當然也有粉底。通常在定妝的過程中，我們還要在粉底上，再上密粉。需要補妝時，密粉之上還要再上隨身攜帶的粉餅。粉底的「厚」是粉的層層堆疊，粉底的「薄」是粉的層層融合，粉底讓「底」作為一種確切固定的概念變為不可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