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夢入幽谷。
聽子規在百合從中啼血。
早上我醒來的時候,腦子裡就浮現了徐志摩的這句詩,《哀曼殊佩爾》是我在高中讀的,當時我只覺得語言很淒美,感情很真摯、沉痛。但我覺得昨夜我也彷彿走入了幽谷,化成了啼血的子規。
近日來,精神一直壓抑,神思恍惚;另加上身體很虛弱,行路無力。昨天下午突然得知哈爾濱的好朋友喪失了親弟弟,當時我在外面忙碌,她發來短信讓我打電話給她,我調笑說自己很忙,晚上再打過去。後來覺得不放心,我就在車上給她撥過去,車上一直很嘈雜,我終究沒聽明白她說了什麼。她發短信來說不要打過來了,她不想說了。這話又讓我擔心了一層,我心裡在想莫不是她又犯病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壞的結果。她高三的時候,突然得病不能參加高考,後來在家調休了一年,沒怎麼複習就參加了第二年高考,但上帝還是恩待她,讓她上了二本,另加那年機會比較好,她最後進了哈爾濱醫科大學臨床系。今年她要考研究生,上次打電話的時候,她還說我們要好好保重身體,她可不想在考研的時候再遇上這種挫事。但我的猜測是錯了,下車的時候我又立馬給她撥了電話,情況要比我想像的要糟糕很多,當時她說她沒有弟弟了。我都反映不過來,我不知道這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蒙了。當時我的心還沒有從外面的嘈雜中牽回來,又見她比較激動,於是我說你先冷靜一下,我過幾天再打電話給你。
掛完電話,我打電話給哈爾濱的牧師瞭解了一下情況。她弟弟我是在07年的暑假,當時我還在哈爾濱上大學時見過的,朋友家在大慶,他弟弟沒上大學,高中畢業後在家裡幫忙種水稻。朋友跟她的弟弟的關係非常好,這些都是我之前知道的。這次的事故純屬意外,他弟弟開家裡的農用車下坡踩空檔,撞在樹上,整個車翻了,立馬送醫院搶救,到晚上的時候搶救失效就永遠離開了。這個事故發生已經一周了,我這一週一直忙碌,全然不知情況。
晚上我回家,數日的鬱悶連著今天的噩耗讓我心裡很難受,父母又不知因為什麼小事嘮叨了幾句,我於是像火藥桶一樣爆炸了,我讓他們走開不要說了,母親總是還要說得更多,於是我開始高聲嘶喊,前幾日去做檢查,發現n多毛病,其中就有說我聲帶已經出問題了,這數聲嘶喊更是讓我筋疲力盡。我覺得跟父母實在是沒有辦法進行溝通,一點辦法也沒有。在外面我整天奔波受氣,不能忍也得忍下,我只是希望回家時能安靜一會,我懶得再多說話再解釋任何,雖然父母也是為我好。但我覺得這個鴻溝是多麼大,我們這兩代人永遠都沒法溝通。
後來他們終於走開,我給好朋友發了短信安慰她,她後來回復讓我再打電話給她。我們聊了很久,我覺得她已經稍微平靜了,但我深刻明白這一輩子她都無法痊癒。這樣的傷痛會如影隨形跟著你,也許時間、也許忙碌的生活會淡化這傷痛,讓傷口結疤。但是這疤痕永遠都不可去掉,在某些不眠之夜,你依舊會在怎樣的蛛絲馬跡中回味起所有的往事,於是傷痛又會絲絲入扣在你心裡不斷翻騰。
普魯斯特說:氣味和滋味卻會在形消之後長期存在,即時人亡物毀,久遠的往事了無陳跡,唯獨氣味和滋味雖說更脆弱卻更有生命力;雖說虛幻卻更經久不散,更忠貞不二,它們依然對依稀往事寄托著回憶、期待和希望。它以幾乎無法辨認的蛛絲馬跡,堅強不屈地支撐起整座記憶的大廈。
我無從知道好朋友與她弟弟之間所有的往事和約定,我也不法代替她去承受這樣的悲痛。我說如果這事發生在我身上,我同樣無法承受,不要說從一出生就生活在一起的弟弟,即時是長大之後認識的好朋友突然離開了,我也不法承受這樣的悲痛。但我說我知道你一直比我堅強,而且此時父母更需要看到你的堅強,因為你需要一個人去承擔對父母的責任。他以前不知道你此刻在做什麼,但是從他離開的時刻開始,他什麼都看在眼裡了。唯一的遺憾是她弟弟在臨走前沒有看到她姐姐,我想他一定特別想對她說話,想安慰交代她一些事情,他在臨走前的幾個小時一直很清醒,他還跟父母調侃。他走的很安詳,因為他確信耶穌會接他入懷,他確信她的姐姐會堅強下去,會承擔原本需要他去承擔的責任。是的,他最後只能流淚離開,雖然如何不捨他的姐姐和父母,但他至少是安詳的,他走時21歲。
好朋友說,現在是最痛苦的,她不法停止想他,想他們一起走過的時光。這種悲痛確實是麻醉劑,剛開始上藥的時候,你失去了知覺,你似夢非夢,你來不及想像那個突然的「無」所留下的極大空洞。但是過後,你清醒了,你恢復了知覺,你伸手就能觸及那個巨大的空洞……
上帝啊,我無法理解你為什麼選擇我的這位好朋友去承受這樣的磨難。
連我都在不斷發出這樣的追問,我想過在這一周的悲痛中,她一定無數次問過上帝:為什麼是我的弟弟一去不返,為什麼是我要去承受這樣的悲痛……
後來,答案不禁不言自明。我說,上帝選擇你去承受這樣的磨難,只能說,他對你有特別的旨意,她要你成為一個無聲的血淚見證。我們都不約而同想起了《荊棘鳥》,想起那個荊棘鳥的傳說:For the best is only bought at the cost of the great pain……
朋友問我:我能走出去,是不是?
我說:能,我相信你能,即時你不能,也有上帝也有你天上的好弟弟托著你走下去。所以你一定能。
我對朋友調侃說,等你老了,我會為你立傳。所以你要好好活,活得更加精彩。這樣我就一定能把你的傳記寫成經典與暢銷的雙料冠軍。
最後的通話變成我們彼此相互鼓勵:我們都要好好活,在這樣的悲痛和空虛無意義中更加珍惜生命,珍惜所有的一切。這對於她來講是多麼的難能可貴,所以我很堅信她會堅強走下去,無論是何時無論在何境,我相信她都能昂然挺立。
她說以前對天堂沒有概念,即時是在接受了耶穌之後,總覺得那是死後的事情,無從知曉。但她現在知道她的弟弟就在上面,他無時無刻不在看著她,她要好好活,她一定也要上天堂,去見她的好弟弟。所以她說,現在她只能選擇相信,即時這是假的,她也要義無反顧地選擇相信天堂的童話。如果是真的,那更好了。所以無論是真是假,這輩子她都會堅定相信天堂的存在。我說,數年前我跟她的想法已經完全一致。我當時已經認定對於我來說,最殘酷的事情就是打破我對信仰的所有美好期待,我必須告訴自己有一位神存在,有一位耶穌知道你內心的所有傷痛,他會擁你入懷,他會安慰、修復你的破碎,所以我願長醉永不醒。
我想起在《雲山太陽》裡,我引用過魯迅先生的話:
人生最痛苦的是夢醒了無路可走,做夢的人是幸福的。倘沒有看出可走的路,做要緊的是不要驚醒他。
我當時說,即時夢注定是破碎,那是我的心甘情願。為我選擇的夢,我活得無怨無悔。而且我把這樣的夢賦予了執著的信念,也許這是一場真正的賭博,但我已經為此押上了我的今生今世、來生來世,我無從後悔無從撤退,只有心甘情願地走下去。
我現在覺得應該把「我」改成「我們」,我突然又一次深刻明白上帝是怎樣的恩待我們。我們又是如何的幸福,為此我們更加堅定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