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我的表兄弟姐妹們上門次數忽然增多。每逢這時,母親往往要提前包好餃子,張羅一桌子酒菜。
他們走了以後,母親會累得好幾天腰酸腿疼,心裡卻悲欣交集。悲的是,幾個姐妹都先她而去,歡喜的是:「沒有娘了,姨娘也算半個娘,他們來,無非是想在我這兒聞聞娘味兒。」
娘味兒是什麼味兒?我扳過母親的肩頭使勁嗅一嗅:熱乎乎的,甜絲絲的。
年紀也已經老大不小的表哥們,說不定哪兒不對了,喝酒喝高了,還要被母親嗔怪責罵兩句,脖子肩膀上實實的挨上一巴掌。奇怪,他們無論誰挨了罵,倒像中了獎一樣,笑嘻嘻的。
也許他們眼中,看到老姨衰老的臉上縱橫的皺紋,依稀彷彿,真有親娘的影子哩。
我想母親健在的人,恐怕是聞不到娘味兒的。等他們失去了,「嗅覺」才會格外靈敏:一句溫馨的問候,一碗熱粥,一個笑臉,味道就都出來了。
出門在外,我不奢求娘味兒,我只希望處處有人味兒。
《西遊記》中的妖怪,安徒生童話中的野獸,都能一鼻子聞出叫它們警惕敵對的「人味兒」。要是它們對這味兒大感興趣,多半是肚子餓了。
人味兒比娘味兒要淡,但既是人味兒,就有人的溫度、心跳、呼吸。當你一個人,身處異國他鄉,羈旅苦寒,母愛既不能像一件行李隨身攜帶,如雪中炭、如夏天扇的娘味兒,也不會隨時隨地奇跡般出現。我們暗暗期許的,也許僅僅是一縷淡淡的人味兒。
因為我們既不是呼風喚雨的神靈,也不是天性孤獨的野獸,我們自己也是人,平時各自忙碌,災難當頭的時候,最渴望的是人味兒,最夢想的是娘味兒,那無微不至的照拂啊,也只能在夢中出現。
人味兒是娘味兒的延伸。從一村一鄉走出去的,在外遇見了,倍感親切;要是再走得遠一些,一縣一省,乃至一國,都會在彼此身上找到那股子熟悉的味兒,那是母愛的源頭,就像長江的源頭,最初只是格拉丹東雪山的一滴水。
由於國家、民族、信仰、地域、出身的不同,吸引我們的味道,也大大不一樣。
但和平的、良善的、關愛互助的氣氛,是每個人所嚮往的。如入芝蘭之室,人味兒應是清新的、純淨的、芳香的、身心有益的;如嬰孩在懷,鮮花在抱,娘味兒是初生和瀕死一剎那,我們心頭唯一的念想。 |